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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3琉璃暗影 (第3/3页)
好,抱在怀里,又慢悠悠的去往琉璃厂东街的“汲古阁”。 店内昏黄如暮。线装书堆叠成山,油墨与尘埃气息沉甸甸地悬在空气里。沈墨舟指尖滑过发黄的书脊,目光落在一册薄薄的书上——列宁的《国家与革命》,封面包裹着《论语》的赭色书皮,纸页边缘焦黑卷曲,分明是焚烧后的残本。 吴灼路过的时候,瞥见昏黄的店铺内,沈墨舟正低头伏案。只见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袋里摸出一小瓶浆糊、一支秃了头的毛笔,俯身修补书页。微弓的脊背在长衫下显出一种书生特有的清癯。浆糊的微酸气味在尘埃里弥散开,他下笔极稳,一点,一粘,一按。那专注的神情,如同在修复一段断裂的历史,或是在一座倾颓的城垣上,固执地砌上一块新砖。 “书遇火劫,字句犹存,幸事。” “沈先生” “吴同学” “这本书在先生手里又焕发生机了。”吴灼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的头发。 “修复好了,吴同学想要看看吗?” “真的可以吗?这书看起来很珍贵。” “无妨。” 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像是穿透了什锦花园厚重的朱门,看进了那繁华锦簇下的囚牢。“乱世如锁,”他语声低沉,却字字清晰,“愿它不只是一卷废纸,能成凿锁之锥。” 他拿出钢笔,旋开铜笔帽。墨水是极深沉的蓝。他在书扉页空白处悬腕疾书,笔尖沙沙作响,如春蚕啮叶:愿为凿锁之锥。字迹瘦劲峻拔,仿佛带着金石的铿锵。最后一笔落下,他轻轻吹了吹墨迹,双手将书递出。 “我可以吗?”吴灼捧着书有些受宠若惊。 “班级里就属你的文章最好,你值得。”沈墨舟微微一下。 “谢谢先生。” 两人走出书肆,夕阳的红已经张开手臂。街上的喧嚣依旧,吴灼沈墨舟并肩而行,两人因交流文墨而显得十分默契,偶尔她还会开心的手舞足蹈。沿着琉璃厂西街,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。 街角,正阳门巍峨的箭楼投下巨大的阴影。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停在前门西火车站附近的路旁。车窗摇下,露出吴道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。他一身笔挺的藏青呢子军装,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他刚从铁狮子胡同的军部出来,要去东交民巷的日本领事馆办事,此刻却被车窗外那抹素蓝的身影攫住了目光。 “停车” 是她。 吴灼正俯身在一个旧书摊前,仔细翻看一本线装的书,摊子就在海王村公园入口不远。她微微侧着头,一缕碎发从白玉簪旁滑落,垂在光洁的颊边。冬阳透过她微颤的睫毛,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那专注的神情,那清冷的侧影,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耳廓……像一根无形的丝线,猛地勒紧了吴道时的心脏。 他想摇下车窗,喊她一声。想看她闻声回头时,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是否会因惊诧而睁大?是否会因他的出现而染上其他情绪?哪怕是一丝厌恶也好。可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,像要将她刻进眼底,揉进骨血里。 副官陈旻透过后视镜瞥见大少爷紧盯着窗外的眼神,心头一凛,顺着目光看去,也瞧见了书摊前的大小姐。他识趣地屏住呼吸,不敢出声。 人流熙攘,有轨电车叮叮当当驶过,车顶的电线摩擦,溅起细碎的电火花。吴道时心头猛地一跳,几乎是本能地,迅速摇上了车窗。黑色的玻璃隔绝了视线,也隔绝了他剧烈的心跳声。 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腔里翻腾的野兽,声音因压抑而沙哑:“开车,去东交民巷。” 车子缓缓启动,汇入车流,碾过大栅栏口飘落的枯叶。吴道时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,额角青筋微微跳动。他仿佛闻到空气中残留的、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,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,混杂着墨香和冬日阳光的味道。这味道让他烦躁,也让他……上瘾。 那抹素蓝,那缕清冷,如同烙印,深深刻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,灼烧着,也滋养着那株名为“占有”的毒草。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,长街华灯初上。六国饭店的霓虹灯率先亮起,映着东交民巷冰冷的铁门。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渐浓的夜色,如同载着一团无法言说的、在黑暗中疯狂滋长的欲望。